不言寺

Alex笑了，他的眼里刮起了棕色的飓风。

“你也知道Dudu的遭遇都是你造成的，你居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。而作为他的家人，我们永远都不会在他背后捅刀子，永远不会欺骗他！那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他面前？”

Mark下意识要开口，却被Eduardo紧抓了下袖子：“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——”

“没什么。”Mark当然不愿在wardo面前暴露自己的愚蠢。

他正在和Alex互瞪，谁也不肯退的那种。餐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往这边看，有人以为是同性情侣间的爱情纷争，也有靠得近一些的人明白是爱情与家庭之间的矛盾，何况主角间有两位身材气质出类拔萃，于是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。

Eduardo怕有人认出Mark，不知又会在媒体上掀出什么风浪，不想这时Mark突然身形一晃，整个撞进了他的怀里。他埋首在Eduardo颈间，哼唧着说：“Wardo——头痛——”

“Mark！”Eduardo小声呼唤着他的名字，Mark死死不肯抬头，双臂紧紧环上了他的腰。

Eduardo想起医生的话，立刻担忧起Mark的情况，想想只能先送他去病房。他抬头又是愧疚又是羞涩地看向Alex，Alex确实立刻明白了小弟的心思，他扯了下嘴角，眼睛不带笑意：“没关系，我先陪你送扎克伯格先生回医院。”

Eduardo感觉到Mark抱他抱得更紧了。

 

三人来到病房，Eduardo本想让Mark在床上躺好，然后去请医生来检查情况，然而Mark紧抱着他不撒手，也不让他去按病床上方的铃。

“我过一会儿就好了，wardo，你就陪我就好。”他垂着眼睛，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。

Eduardo没法子，但两人现在极亲密的身体距离和兄长的注视让他赧颜，他只得拍了拍Mark的背，低声道：“Mark，你先放开我。”

Mark扭过头去，紧咬着下嘴唇。

Eduardo耐心地等了一会儿，腰间传来的力道一点儿没变。

 

“扎克伯格先生，”饶是Alex好涵养和高忍耐力，此刻也爆发了，他讽刺道：“你还要骗Eduardo多久？”

Mark的身体瞬间僵硬。

“从前是欺骗他说你需要他，让他心甘情愿地签下稀释股份的同意书，现在是用你的病情欺骗他，逼迫他留在你身边，原来伟大的Mark Zurkerberg竟然是这么卑鄙无耻？”

Eduardo脸色发白。

他的手放在了Mark的手上，轻轻掰开了那双修长苍白的手。Mark在失去Eduardo的一瞬间如同惊弓之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，然后飞快地抓住了Eduardo的双手，抬起头寻找他的眼睛。

他看到了一双充斥着悲伤和躲避的眼睛。

Eduardo眼里含着泪水，他沉默地注视着Mark。

Mark从来不怕任何的非议与指责，他不在意任何人的评价——那个敏感带刺的小宅男已经随着他的Facebook一同变得稳健而自信，然而他依旧害怕Eduardo的伤心与失望。

那个夜晚，那场诉讼，与现在的对峙，Mark的心情都是一模一样的。

然而他不敢多辩驳什么，Mark只是握紧了Eduardo的双手，试图传递一些热度给他的wardo，与此同时不断说着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。”

 

Alex的眼神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下，他又看向Mark。

Mark像是仰望着他的信仰一般仰望着Eduardo，热切而虔诚，在感到悲哀的同时又充满希冀。

 

送走Alex的时候，Eduardo充满歉意：“等下次和你一起吃饭。”

“记得带上我的小侄女。”Alex点了下他的肩膀，然后视线在Eduardo不太好的脸色上打了个转，又叹口气：“我知道你感激他保护Sara,可那也是他的女儿，扎克伯格做那些是应该的。”

“是，是。”Eduardo心思杂乱，胡乱应下来。

“反正你要注意，别又被他占了便宜去。”

 

当Eduardo推开病房门回来，Mark蹭地从床上窜了下来，噔噔噔跑到Eduardo面前，上下来回仔仔细细地看着他。

“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，”Mark的声音里带着委屈，然后他又马上开始解释：“对不起，wardo我不该装病的可是我太害怕了——”

Eduardo问：“你怕什么？”

Mark直直地盯着他看，他嘴唇动了动，几不可闻：“我怕你又要走了，再不回来了。”

 

家人对于Eduardo的意义，在他偶尔梦寐时吐出的含糊不清的葡萄牙语里，在他每次与父亲通电话时小心翼翼又带些试探讨好的态度里，在他无比重视每逢思考或发呆时缓慢转动的家族戒指里，也在于与Mark决裂后，父亲的态度就能逼得Eduardo远走他乡的决心里。

Mark深深知道这一点。

在他失去Eduardo多年，终于又紧紧抓住这个人的衣角，无数次百转千回的话语转折和言语抚慰下，Mark终于堪堪打开了Eduardo封闭已久的心，虽然只有小小一条缝，但Mark坚信漫漫长夜终将过去，而属于他们的黎明即将来临。

不想Alex在此时出现。

Mark恨这个所谓的血缘兄长趁Eduardo离去夺权夺势，在发现那原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后依旧不能放下戒备。因为他会带走Eduardo。

Mark知道家人意味着什么，那意味着永远也割不断的关系。Eduardo能斩断他与Mark之间的情感，断不了Sara与Mark之间的血缘，同样地，他也断不了自己与萨维林家族的关系。

只要萨维林大家长一开口，那里永远等待着Eduardo的回归。

这就意味着Mark功败垂成，再一次失去Eduardo。

 

“我不能再失去你了，”Mark深吸一口气，他的身体在颤抖：“我不想让他带走你，我不想失去你。求你——”

Eduardo发现了Mark的不安，他不知如何回应，手抬起又放下，最后只落到Mark肩膀上，他含糊地说：“Alex是来硅谷办一些事，我们偶然遇见的。”

Mark深吸一口气，发出长长的啜泣般的声音，他竭力平静了下，拉着Eduardo在病床上坐下。然后他双膝跪地，将头部枕在Eduardo的大腿上。

 

Eduardo因Mark的动作而浑身僵硬，他的双手不知所措。

他听见Mark平静下来的声音，如同电影最后升华时刻主人公历经人生，淡然的独白。

 

“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混蛋，十恶不赦的那种。我承认这个，我从前特别自大，从不考虑你的感受。我一直在享受你的付出和爱，却把那当作是理所当然。”

Mark的脸颊贴着Eduardo的牛仔裤，说话时浅浅的气喷在Eduardo裸露出的手腕上。

“我不该骗你的，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个。我明明知道你是多么体恤他人，也知道你一直无条件地支持着我，可是我当时就是生气了。那时候我忘记了你所有的好，只看得到你的缺点，看到你冻结账户的行为。”

“我一直刻薄，一直敏感，一直在孜孜不倦地伤害别人而不自知。我从来没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羞愧，可我看到你受伤的样子，从那一刻我开始后悔。”

“我开始想要拔掉自己的刺，做一个正常、善良的人。我只是想让你知道，为了你我愿意这样，我真的后悔了。”

 

Eduardo怔怔听着这些。

Mark抬起上半身，他再次拢住了Eduardo的双手，用自己的体温覆盖Eduardo的冰冷。他的眼泪砸下来，一滴滴落到Eduardo的手上。

Eduardo被这炽热烫了下。

他低头，胡乱地说：“不，不是这样的。我也有错，我的错——我真的不适合Facebook——还有——我——”

“嘘，wardo，”Mark制止了他的话，注视着他的眼睛：“我们都知道这是正常的，当时你一直在付出，没有人知道Facebook的前进方向，你出了错是理所当然的。即使你有错，也不是我那时那么对待你的理由。你太苛责自己了。”

 

Eduardo彻彻底底失语了。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到Mark在经历了没有自己的五六年后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。

这个能干脆承认错误、安慰他人的Mark，还是当初那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宅男吗？

但他一如从前般犀利尖锐——Mark的话撕开了Eduardo的伪装，那些他用来搪塞从前的话被Mark直接否定，抛到了一边。

然后Mark直视着他的眼睛，一言不发，但他想问的是什么，两人皆心知肚明。

 

Eduardo仿佛置身于手术台上，他的皮肤被划开，五脏六腑暴露在白炽灯下。他毫无抵抗力地献上一切。

 

“我那时候心想，你是真的不想要我了，所以才采取欺骗的方式。而当时我捏着想要给你看的化验单，将原本想告诉你的怀孕的事情咽下去，是因为我很想告诉你，如果你不要我，只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就可以。”

“我可以很干脆地放下你，然后离开。”

“我想我之所以选择自己生下Sara，然后带她离开，就是为了证明这个。”

“你为什么不直接带Dudu回家？你知道他不可能拒绝你。”

Michelle的话通过电流传来，不太真切。

“如果那样，回家的Dudu依旧是那个重伤未愈的孩子。”

Alex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，看窗外如同灿烂星河倾斜而来的硅谷众生。无数伟大的念头在这里诞生而实现。他们让整个世界运转的方式随之改变。

无数人在这里走上了事业的巅峰。然而他们脚下森森的白骨却演化为伟大企业的奠基石，深埋地下不被提起。

“Dudu和扎克伯格之间的羁绊太深了，若不解开这个心结，Dudu一辈子都不会真正的快乐。更何况Sara已经和Mark建立起了父女感情。”Alex握紧了手机，很快又松开：“我不是将Dudu留给他，我只是必须让他给予Dudu解脱。”

“事成之后，我们就可以把他一脚踢开了。”Michelle懒洋洋的声音响起。

“没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