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言寺

当Mark回到公司，从玻璃门外就看到Eduardo安静地坐在那里。他纤长的睫毛在眼周留下阴影，黑色的西装——他终于又穿了黑色的西装——衬得他皮肤很白。

Mark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Eduardo是巴西人，这种肤色是贫瘠、病态的苍白。它意味着不健康。

他不明白为什么Eduardo不上去找Dustin。然后，下一秒他就明白了。Mark从旋转门里走出来，夹裹着一身怒气朝那人走过去。

Eduardo看着他站起来，为Mark身上的情绪向后退了一步。紧接着Eduardo就被攥住了手腕，Mark用的力气极大，像是抓紧了某种失而复得的东西。

Eduardo被扯着走，Mark中途还瞪了前台一眼。

“连公司联合创始人都认不出来，明天你不用来了。”

Eduardo看了那小姑娘一眼，为她骤然苍白的脸色而心悸。

“那不是她的错。”

“她让你在这儿等着。”Mark头也不回，Eduardo感觉到他手心冰凉，颤抖的幅度从相接的皮肤传递过来。

Eduardo抿紧了嘴唇。

 

全公司的人都看着CEO握着某人的手腕，一起走进了办公室。

“那是谁？”

“不知道。好像有些眼熟。”

 

Eduardo从Mark那里抽回自己的手腕，低头看着那些红痕在皮肤上慢慢变明显。

那双骨骼纤长的手又覆了上来。

 

Mark的手像是钢琴家的手，他用代码构建出一个帝国意义如同用音符描绘出一个世界，同样奇妙而伟大。

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在自己的皮肤上，Eduardo盯着Mark的手筋，与此同时可能的淤血被Mark轻轻揉开。

即便如此Mark也不放开Eduardo，好像能握紧这一份体温是非常难得、且证明着什么的。

“你来早了，”Mark的声音有点低：“我说过我会开车去接你。”

“公司并不远。”Eduardo说：“我的错，我没考虑周全。”

Mark低头不语，他看着Eduardo的手，直到他再次失去它。Eduardo将手插入口袋，一派轻松自如的样子：“所以你能放过那个小姑娘了吗？”

 

Chris带着Sara来了，他们今天一起去了某个小学。

“你喜欢那里吗？”Mark问她。

Sara耸耸肩：“就那样。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期待的，除了某个音乐老师比较赞。”

于是Mark去看Eduardo。他在和Chris说话，用非常方式愉悦的姿势。Chris笑得很开心，然后用了一些手势，成功使Eduardo微笑起来。

Sara说：“在你把眼睛抠出来贴到Eddie身上之前，我想知道我们中午吃什么。”

“我叫了中餐外卖。”

 

Dustin把整张脸挤扁在玻璃上，他举着一张白纸。

“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，而我说这是家庭聚餐。”

家庭聚餐用了大写加粗的黑体。

 

Mark转过头，眼睛眯起来。

Sara问：“你干嘛不放他进来？”

“因为就如同他所说的，”Mark回答，可疑的红色爬上了他的耳朵：“这是家庭聚餐。”

Eduardo给Sara夹菜，告诉她不许把胡萝卜和黄瓜挑出去。“他也这么做了。”Sara的筷子头朝向Mark，“你这是差别待遇。”

Mark捧着饭盒盯着Eduardo。

 

在外面偷看的Dustin对Chris说：“他就像一条等待主人投喂的小狗。”

 

Eduardo的眼神游离开，不自觉地微皱着眉，筷子悬空在桌面上。然后Mark开始给他夹菜。

 

Eduardo瞪着自己碗里颤颤巍巍的东坡肉和葱爆羊肉，他说：“够了，Mark——我吃不了这么多。”

“你应该多吃点。”Mark振振有词：“你太瘦了。你需要补充营养。”

Sara在此时试图把胡萝卜藏到米饭下面，Eduardo叹息一声，他逃开Mark的注视，对Sara说：“亲爱的，我看见了。”

“Oops。”

 

Sara发现Mark没吃几口饭，他一直忙着看Eduardo，然后顺着Eduardo的视线看向Sara，最后又转回到Eduardo身上。

Eduardo也被他的视线弄得不自在，只能低头吃饭。

“我说，”Sara用筷子扒拉米粒，“你就差一边吐出舌头一边流哈喇子了。”

Mark丝毫不介意她的刻薄，这简直是废话，因为这份刻薄是完完整整从他那里遗传过去的。Eduardo在心里想，他希望Sara也能继承点自己的东西，能让她和别人愉快相处的，生活得轻松一些的东西。

但是现在他又不太确定了。因为有些人其实并不需要这些，就像是Mark，他现在也是好好的，实际上摆脱开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关怀之后，Mark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。很可能Sara也是这样的天才。她可是Mark的女儿。

 

Mark和Sara开始聊天。

“他们都为你工作？”Sara说：“我希望我也能有一个Facebook账号。”

“是的，还有，这很简单。”Mark把姜丝挑出去，“关于账号。”

Sara的眼睛朝Eduardo的方向转了一下：“我想以我的年龄，长时间接触电脑有些伤害眼睛。”

“当然。”Mark说：“我回头给你配一个防蓝光眼镜，然后限制上网时间。你可以有一个Facebook账号。对吗，wardo？”

Eduardo的视线粘着在碗里，他也开始用筷子折磨那些食材了。他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。

“这真是太棒了。”

“没有什么比Facebook更棒。”Mark同意她的说法，然后看向Eduardo,“尤其是当你可以从你的两个爸爸一起建立的网站里探索世界的时候——”

“等等，你说什么？”Sara捕捉到了他的关键词。

“Mark——”

“我和Eduardo一起建立了Facebook,他没有和你说起过这个？”Mark开始滔滔不绝：“我建议你登录Facebook的时候去看看他的版面，我和wardo的名字都在那上面。”

“这真是——”Sara张大了嘴，她看向Eduardo，“你为啥不说这个？”

 

Eduardo捧着自己的盒饭，他攥紧了筷子，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再一次做出那样的事。在百万会员夜那样的事。

好样的，同样是Mark，Eduardo，和Sara都在的时候。他觉得那一次他有些吓到Sara了，因为当他走出Facebook的时候，开始感受到冰冷与疼痛在小腹蔓延。他硬生生挺到离开保安视线，才扶着墙慢慢蹲下。

当冰凉的黏腻爬满了全脸，Eduardo才获得了重新站立的力气。

现在我已经站起来了，你没可能再把我打趴下。Eduardo在心里默念，同时他也悲哀地感觉到，Mark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影响他。

Mark总有这样的能力。

 

“吃饭。”Eduardo不露痕迹地深呼吸，他对Sara说：“你不是还想在午饭后在这里逛一逛吗？”

Mark在对面看着他。

Eduardo不去接触他的视线。这样就没可能再次失控了。

 

“你不高兴吗？”Mark这样问。当Dustin和Sara去玩儿涂鸦墙的时候，办公室里就剩下了他和Eduardo，他看着站在窗前的Eduardo，开始不安。

Eduardo不回答他，只用力闭了闭眼。

Mark站起来，他搓着手走到Eduardo身边：“告诉我为什么好吗？我不希望你不高兴。”

 

Chris在喝咖啡，顺便视奸那两个人。作为Facebook的头号男神，离职后的归来总能收获员工们的簇拥。

当然Mark的事也被拿来问他：“今天Mark和谁吃的饭？那个小女孩是谁？”

Chris避开后一个问题。

他只是摇摇头，对问出问题的人：“你对Facebook还是不够了解。”

于是有隐约猜出来的人惊讶地捂嘴：“真的是萨维林！怎么可能！”

“你们也可以叫他CEO夫人，Facebook老板娘，还有联合创始人什么的。”Dustin抱着Sara来了，他说：“这样Mark有可能给你们加薪。”

“然后我Papai就会翻脸。”Sara面无表情地提醒他。

Dustin只是笑笑。

 

“你应该多穿点。”Mark小声说：“秋天马上就要过去了。三件套不保暖。”

Eduardo说：“我今天去面试了。”

“啊，这样。”Mark试图继续话题：“还顺利吗？”

Eduardo看着远方，他的头部微微摇晃，说不清楚是否定还是肯定。于是他们继续沉默。

 

过了好久，Eduardo才说：“Christy给我发了短信。”

Mark的背一下挺直了。他的唇线抿得很紧。

“我说过那些事已经过去了。”Eduardo端着那杯茶，他用那种Mark痛恨的语气轻轻地说话：“你不要再去想它了好吗。”

“我觉得我有知情权。”Mark开始强硬，然后他马上放软语气：“我应该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这个，Wardo,我——”

他的手就要放到Eduardo身上了，Eduardo因此而退了一步。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让Mark流露出受伤的神色。

 

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Eduardo在推门离去前说：“你完全不必为此感到内疚或是什么的。”

然后他就走了。

Eduardo穿过那些似有似无的视线，和他曾经熟悉的人群，以及那所谓的他与Mark共同建立的Facebook。

他还有许多事要做。他需要找到一份工作。

这有些难度。在未来的日子里，将折磨Eduardo一段时间。

 

Mark开始准时上下班，这让许多人大跌眼镜。

过了几周，他企图在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回家。这意味着一个半小时内他要解决来回路程和午饭还有午休。

其实没人觉得他会在乎后面那两项。

“Wardo没空给你做午餐，”Chris打电话来，没好气地：“他希望我告诉你这一点。”

“他可以自己来告诉我的。”Mark拿着手机反驳：“还有，我可以做饭给他吃。”

“我建议你不要这样做，我和wardo是好朋友，我爱他，我不希望他被你毒死。”

Mark开始生气，他回敬：“我也爱他，我不会毒死他。”

“哇哦，哇哦。”Chris凉凉地：“这话要早几年说，你现在至于像条小哈巴狗似的在人家屁股后面转悠求关注吗？”

“我——”

Mark看见Dustin在外面转悠。Dustin离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，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事。

于是Mark最后给Chris撂下一句话：“我不开心你打电话来，但如果Wardo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能转述给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
然后他将手机扔得远远的。

 

Dustin推门进来了：“我想给你看个东西。”

“那就给我。”

“这东西不是我的。”Dustin结结巴巴地：“我，我犹豫了很久，觉得还是给你看看比较好。这是我在Eduardo搬家那天在他家里捡到的。”

 

然后他给Mark看了那张叠得平平整整的，两三年前的报纸。

来，跟我一起念，相信马总相信爱。

还有，你们难道不希望看虐马总嘛。微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