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言寺

“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，就打电话给我和Dustin。”Chris站在Eduardo面前，他说：“你知道，我随时都愿意——”

他想说我们还是朋友。可是Chris不确定Eduardo还愿不愿意听到这个，他曾经错过了说这话的最佳时机。

“Chris，”Eduardo将一本书放在书桌上，他的指尖在封面摩挲，然后他抬起头，“我想说抱歉。对于五年前在图书馆的那一次谈话，我觉得我伤了你的心。”

Chris怔住了。过了好一会儿，他结结巴巴地：“这，这真是——”

他走上前，握住了Eduardo的手：“该是我来说这句话的。”

“我们都是成年人，不应该在发生矛盾之后逼迫朋友选边站的。”Eduardo拍了拍他，Chris感觉Eduardo的手干燥温暖。

“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参与进那件事。可那时候我太幼稚了，事情发生后又无法保持理智。所以——”

Chris说：“我们都有错，但你的错不是最多的。”他有些语无伦次了，其实他早该想到的，Eduardo就是如此的坚韧聪慧。

他怎么会是那种沉溺在过去的痛苦和错误中自怨自艾，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人呢？

“我也欠你一句抱歉。”Chris说：“我应该在事情发生后就第一时间联系你的，很多时候我都在懊悔，因为那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。这实在是做为朋友的重大失职。”

Eduardo说：“其实我并没有出什么事，不是吗？”

“那时候，Sara——”

“嘿，Chris。”Eduardo轻轻道：“这是我自己的决定，我应当为此承担后果。而且我觉得你们好像很为我们过去那几年的生活操心。”

他笑了起来，“真的没有那么糟糕，我保证。”

Chris看着对面的友人。他心里想，真的吗？对于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，囊中羞涩远走他乡，在承受着这个世界带来的巨大打击时独自抚养长大一个孩子，又要拼命挣钱来维持生计，这真的不糟糕吗？

可是他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。因为Eduardo已经摆脱开这些了，他在这些烂泥般的破事里挣脱出来，重新站在太阳下，正快乐地呼吸着。

所以Chris决定相信他，他握紧了他的手：“即便如此，我觉得我还是应该郑重地向你道歉，说完这句话，我们才能重新心无芥蒂地做朋友。”

Chris直视着Eduardo的眼睛：“I am sorry。”

 

屋外的Dustin悄无声息地遛走了。他来到了客厅，面无表情。Sara看了他一眼，问：“你见到鬼了吗？”

“比这还要糟糕一些。”Dustin说：“什么也别问。”

“什么也别提。”Sara回敬他。但是紧接着她紧张地说：“你知道吗？Mark说他是Facebook的老板。”

“他是CEO。网站最一开始的代码就是他一个一个敲出来的。”

“天，天哪。”Sara喃喃地：“真了不起，他居然拥有那么大的一个社交网站！”

Dustin看着她，一个想法在心里成型。

“你想到Facebook总部来玩儿一圈吗？”

 

“Dustin邀请了Sara去Facebook总部玩儿，就在明天。”Mark告诉Eduardo。

“是吗。”Eduardo平静地回应。

Mark看着坐在沙发上看书的Eduardo。他想上前去抱紧他，亲吻他，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的——想念以及爱他。可是现在Mark不能这么做。

当Eduardo漂亮的棕色眼睛漠然地看着他，他柔和甜美的嗓音冷淡下来，Mark就什么也不敢做了。

“我希望你也一起来。”Mark慢吞吞地说：“Facebook有了新大楼，有涂鸦墙，员工们可以装饰他们自己的办公区域，食堂非常大也很好吃——”

时隔多年，他再次把Facebook摆在Eduardo面前，告诉他它有多好。

Eduardo专注地看着那一页书。他看了许久，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反复读出其中深意。然后他不得不承认，日本人思维非常诡异冷酷。

接着他回答Mark：“当然可以。”

 

此时此刻，Sara已经上床睡觉去了，她拥有了一个比自己原来那个大了几倍的房间，拥有自己的浴室。

时钟里秒针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明显。

Mark：“wardo。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。”

Eduardo起身，将书放到茶几上，他告诉Mark：“太晚了，睡吧。”

“我们生活在一起。”Mark冲着他的后背说：“你知道你不可能永远这样，当做我不存在？或是陌生人。”

“我没把你当做陌生人。”

“那就和我谈谈。”Mark咬了下嘴唇，他说：“关于这些年，所有的事。”

Eduardo回头看他。他们此时相隔只有几米，然而咫尺天涯。那些波涛汹涌的爱恨存留在他们心里，Mark在等待着火山的爆发，说实话，他觉得那会带来解脱。

虽然解脱之前要经历漫长的高温、炙烤和煎熬。

“那都已经过去了，Mark。我不想再提起来了。”Eduardo最终说：“现在不是已经很好了吗？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了。”

然后他接着向自己的房间，属于Mark的房子里的那个房间走去。

“最起码告诉我Sara是怎么来的！”

Mark大声地说。

 

“有的人身体带些畸形，你肯定听过很多这样的事。有关于双胞胎在母体里没分裂好，这样类似的。”Christy说：“Eduardo的身体就是这样，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孩子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会怀孕。”

Mark坐在她对面，面上空白一片。Christy在心里叹气。自她接到Mark发来的电邮，就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。

“你当时陪在他身边。”Mark指出这个事实。

Christy忍不住讽刺：“对，然而这个角色本来应当由你来扮演。但就在那之前不久你把他赶走了。”

Mark的双颊绷得紧紧的，他在咬牙，Christy心想，她听见了Mark上下牙关敲在一起格达格达的声音。

Christy新做的黑色水晶指甲在大理石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。看看是谁来求她了，为一场永远也没可能弥补的过错，Mark Zuckerberg屈尊降贵地来了。然而他永远也无法达到心中所愿，Christy恶毒地想，她开始回忆起那些鲜血和痛楚。

“我当时吓了一跳。一半是因为你们搞在了一起，其实我早就应该看出来的，他那么喜欢你。另一半是因为他怀孕了，而他当时居然只能依靠我。”

“医生建议他不要留下那个孩子，因为这几乎没可能的，他的雌性生殖系统不完善也不那么成熟。可是wardo不愿意放弃。他说哪怕只有一点机率也要拼。”

“那个孩子和他的子宫一起被取出来了，老天，医生出手术室的时候外袍上全都是血，深红的。”Christy忍不住战栗，她瞥了一眼Mark，从他的痛苦中获取讲述故事的勇气。

“Eduardo大出血了，在手术的过程中，医生告诉我要通知家属。可是Eduardo告诉我他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件事。我当时吓傻了，只能拿他的手机打给那些远在迈阿密的萨维林。”

“最后病危通知书还是我签的，医生说他的心跳曾经一度停止。”

Christy支着下巴看Mark。

后者脸色苍白到发青，他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榆树叶，开口说话时声音在打颤：“继续。”

“我后来很后悔，事实证明那些萨维林比你还不是东西。”Christy说：“他们只顾着逼病床上的Eduardo和你打官司，从此以后他就是新闻媒体上那种贪婪腹黑的形象了。”

“可那些东西都是他应得的，”Christy皱起眉，她咬牙切齿地说：“别跟我扯那一万九，就凭你在诉讼中的表现，好像Eduardo对你付出的所有和医院那生死一遭就只值这些似的，你欠他太多了，永远都还不清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个屁。”Christy抓紧自己的手机。糟糕，她动气了。

不应该是这样的，Christy应该游刃有余地讲完这个血腥残忍的故事，愉快地欣赏Mark这个混蛋有多么痛苦懊悔，可是她做不到，她不能如此轻松。因为她亲眼见证了那些，这远远比从别人嘴里听到要折磨人得多。

Christy曾经亲眼看着美好的东西险些遭到毁灭。

“你为什么来找我问这些？”

“他回来了。”Mark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，然后抓起背包走了。任凭Christy在身后大吼些什么。

 

在Mark从和Christy会晤的咖啡厅离开后不久，Eduardo走过两个街区，来到了Facebook总部。

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栋大楼，确实很漂亮。

Eduardo走进去，看见来来往往的人，和他们身上佩戴的工作牌。

他踌躇了一会儿，冲着前台走过去。那个漂亮的姑娘对他露出一个有礼貌的笑容。

Eduardo说：“麻烦你，我和Mr.Zuckerberg有约。”

姑娘的手指在鼠标上敲了几下，她的视线转向屏幕：“您的名字——”

“应该不在那上面。”Eduardo无措了一下，他问：“你可以打给Mark，或是Dustin。”

台前小姐抱歉地看着他。

Eduardo立刻反应过来。有那么一瞬间他脑袋里空白一片，然后他后退几步，说：“抱歉，抱歉。”

Eduardo最终到大厅里的沙发上坐下。他的手放在膝盖上，看眼前人来人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