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言寺

感谢在评论和私信里告诉我可以修改标题的小天使们！你们拯救了一个强迫症的处女座哈哈哈

Mark一步步向前走着，他试图踩上那些在地上移动着的光斑。酒店的灯光在夜晚变得幽然，呼吸的声音即使参杂在脚步声中也格外绵长。

Chris和Dustin跟在他身后。他们的脚步声让他们听起来焦躁极了。

尽管不合时宜，也必须要指出，此时的Mark开始呼吸不畅了。

尤其是当他对上前面那个不时回过头的小女孩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时。

 

Sara无比天真、纯洁地打量着他们，并对这三个人感到好奇。

 

Eduardo掏出钥匙，打开房门，非常自然地请三个许久不见的老友进门。Chris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套房而松了口气。

Sara企图蹦起来去开酒店的灯。

然后她失败了，于是小女孩转过头，看着离她最近的，头发卷卷的年轻人。她就那么安静地瞅着他。

Mark有一瞬间看上去无所适从，但他最终蹲下来，抱起了Sara。

Sara打开了灯光，暖黄色笼罩了这个房间。她奶声奶气地：“谢谢。”

“嗯，嗯。”Mark的目光飞快、慌乱地在Sara身上移动，看见她浅棕色的卷发，白皙的皮肤，以及她的下颌骨和眼睛。

 

Eduardo此时拿起了电话，他口齿清晰地说：“我要点客房服务了，你们需要些什么吗？”

沙发上的Chris说：“和你们一样，就可以。”

Eduardo点点头，他的目光十分平静，柔和却没有什么温度，又投向Dustin。

Dustin搓着手：“我们找到你的消息后就马上坐飞机来了，没有吃晚饭。”

“那么就蔬菜沙拉，披萨和炒饭，好吗？”

Eduardo避开重点。

Mark听见小女孩小声地，压抑地欢呼了一声。整个屋子都听见了，他们看向她，Eduardo低下头打电话。

 

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，漂亮可爱的小女孩，Sara非常习惯这种关注了。

她绷起脸，点点头：“我叫Sara。”

没有想象中的赞美和尖叫，小姑娘叹口气，她看向Mark,说：“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？”

过了几秒后，Mark蹲在了地上。Sara的手指穿过他的卷毛，他听见女孩子柔美的声音：“他们很可爱。”

 

就好像几年前，Eduardo躺在他身边，纤细修长的食指缠绕在他的头发上，轻轻的拉扯。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垂上：“Mark，你的头发很可爱。”

 

Mark伸出手，就悬在半空，他眼前发花。肯定是呼吸道出了毛病，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。

Sara等了一会儿，拽过那只手放到自己的头上。

 

这时候Eduardo已经放下了电话。他简单地介绍：“这是Sara，她非常不怕生。这是Chris，Dustin,和Mark。Say hi,Sara。”

“Hi，Sara。”

这次的小笑话没让大家笑起来。Sara决定沮丧一秒钟。

 

客房服务来得很快，Sara坐在了Mark的身边，可能是因为Eduardo身边两侧的位置被Chris和Dustin占了。

她慢腾腾地划拉花椰菜和莴苣叶子，蛋黄和沙拉酱也不怎么讨这个小姑娘的喜欢。Mark坐在他旁边折磨自己的炒饭。

Sara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，在心底叹气。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呢。

但是很快，一小份炒饭就被转移到她的盘子里了。Sara抬头，看见Mark注视着他，那是一双蓝色的好像大海颜色的眼睛。

Sara偷偷去看Eduardo。

Eduardo在和Chris交谈：“我不会在法国留很久，过两天我们就回英国了。”

Chris说：“那，好吧。这两天你很忙吗？”

“还可以。”停顿了一会儿，Eduardo诚恳地说：“如果你们需要谈一下，那么我可以抽出时间。只是不要太久，没有人帮我照看Sara。”

“那么，好的。”Chris吐出一口气，如释重负。他伸出手，犹疑了会儿，半晌后拍了拍Eduardo的手。

 

Sara就在这时候吃掉了那么一点炒饭。Mark问：“还需要一些吗？”

“不了，谢谢。”

Eduardo对她投去目光，Sara吐吐舌头。等会儿她还得喝掉一杯热牛奶，然后在九点前上床去睡觉。

 

Mark感觉到他的呼吸苦难症加重了，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，有几根肋骨开始不堪重负。

虽然Eduardo就坐在他对面，但是他并不看向他。

 

“你们遇到了Alex。”

Dustin说：“对，他说了一些事情。我们感到很惊讶，所以想找到你。”

Eduardo轻轻地笑起来：“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。真的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一如既往地温和：“你们没法想象有些大家族是多么……重新开始也是好事，不是吗？”

Chris换了个姿势坐着，他的身体前倾，靠近了Eduardo。在Mark和Dustin都像是惧怕着什么一般坐在离他远一些的位置时，Chris却毫无感觉。

“一开始我们找不到你。”Chris认真地说，他的眼睛里是朋友正常的关心：“Dustin甚至以为出什么事了，你知道吗？这些年我们都没什么联络，wardo，我们不必走到这个地步的。”

Eduardo看着他，他的嘴角微微上翘。几秒钟后，他说：“好的。还有我很抱歉，让你们担心了。”

 

待Sara上床睡觉去后，Eduardo关上房间的门。

他坐回到沙发上，Chris就坐在旁边，Dustin靠窗站着，Mark坐在正对着Eduardo的一把椅子上。

“所以……”

Eduardo不紧不慢地措辞，他真的一点也不紧张。可能这个晚上过后，他自己都会惊讶于自己的轻松和自如，但是生活这个婊子就是这样，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触发人们情绪点，有时候仅仅烧掉一座房子，有时候则淹没你整个人生。

 

Chris问：“wardo,现在你的名字是Peter Parker，对吗？”

“Parker是我祖母的婚前姓氏。”Eduardo耸了耸肩，他说：“至于Peter，就是随便的一个名字，这不那么重要。”

然后是无关痛痒的一些问题。

有些是Dustin问的，有些是Chris问的，Eduardo一一很有耐心地回答了。

这真的好像在柯克兰的时候。

四人组其中的某人出远门了，回来后迎接朋友们的问候和关怀。岁月诡异的悠然静好。

Chris在适当的时候递给Mark一个眼神。

 

Mark立刻坐直了，与此同时，Eduardo也看向他。

两人目光相对时，Mark开始窒息。

他近乎溺毙在那双眸子的汪洋里，而强烈挣扎着的心跳声又提醒他生命的可贵和生活的操蛋，所以Mark必须问出口。

他说：“Sara。”

 

Eduardo看着他，几秒钟后说：“Sara Parker。”

“什么？”Mark问。

“这孩子跟我姓。”Eduardo这次停了很长一段时间。再开口时，他说：“既然你找得到我，那你一定早就知道关于Sara的一些事了。”

Mark点点头，他的眉头无意识地蹙起，习惯性的抿唇噘嘴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小仓鼠。

他不再看着Eduardo了，他的目光低垂，看着地面。

好像哪里有什么值得他仔细研究似的。

 

Chris深吸一口气：“wardo,我们不是很早就知道了。事实上，我们了解了全部事情后，就马上来找你了。”

“Dustin刚刚说过了。”

Eduardo提醒他，随即他歪了歪头，似是不解，但是很快他就释然地笑了。

他的话娓娓道来，声音微哑，如催眠般动人。

“听着，这个孩子不会对Mark和Facebook有什么威胁。我们已经签订过一些协定了，不是吗？我可以发誓，我能保证这个。你们不必担心突然再有一起诉讼想要瓜分些股份，或者钱什么的。”

 

他说完后，屋子里静下来。

好一会儿，直到屋子里传来Sara细细的咳嗽声，Chris好似如梦初醒，他急忙道：“不，我们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Eduardo却道：“我会对她的存在保密。”

 

Mark突然开口说话了：“没有人想要保密或者否认，或者对Sara有什么别的态度。”他的手缩在帽衫口袋里，所以没人看得到他的指尖在发抖。

Mark又开始直视Eduardo了，他说：“这是我们的孩子。你不能这样。”

Eduardo的微笑近乎诚恳，那里面参杂了别的什么东西但Mark分辨不出，这让他焦虑。

于是他只能听Eduardo说：“我不能怎样？”

 

Mark又开始抿嘴。

 

Chris伸出手，覆盖在Eduardo的手上。这让Eduardo吓了一跳。

“现在太晚了。”Chris说：“我们都需要休息，好吗？”他的视线移向Mark，继续道：“找到你的时候我们都太激动了，接下来我们需要好好想一想，然后再商量，怎么解决这些年发生的事情。”

Dustin喃喃道：“我觉得Chris说得对。”

“还有，”Chris说，“wardo你需要加衣服，你的手太凉了。”

 

在三人离开之前，走在最后的Mark在门口转过身。

他的突然开口让Eduardo停下了关门的动作。

“你应该加件衣服而Sara也是，你们都穿得太少了。法国的天气和英国不一样，在出差之前你应该看一看当地的天气预报更何况你还带着一个孩子，而你需要照顾好你们两个。”

Eduardo的脸藏在门后，看不清表情。

Mark说完话之后没有动，他就在门口杵着，即使另外两人在楼梯上担忧地看着他。

僵持了好一会儿，Eduardo淡淡的声音响起来：“好的，我知道了。”

 

Eduardo关上门，面朝着冷冰冰的客房房门，他终于长长地、放心地出了一口气。

随即他就感觉到更冷了。衬衣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湿透了，Eduardo伸手关上灯光，在一片黑暗里前行。

他推开房门，看见棉被下Sara小小的隆起的身体。然后他到另一张床上坐下。

他的心正在砰砰砰地跳跃，这是打响的战鼓。而这种意味着极其危险的战争的预兆上一次发生在五年前。

 

Eduardo心想，好的，既然一定要发生，那就让他来吧。

如果你还要从我这儿要走些什么，尽管放马过来，看看你是否能把一切都拿走。

而我是否会再一次一败涂地，一无所有。

 

他又看向Sara，用那种他从病房里醒来，护士将Sara小小的褶皱的身体抱到他身边时，他投过去的眼神。

Eduardo觉得他又闻到了消毒水和血液的味道。这让他的胃隐隐痉挛，于是他尽可能地缩成一团。在一片黑暗里，Eduardo痛到失声，头脑却非常非常冷静。

他心想，来吧，Mark，我已经准备好了。

 

Dustin翻身和叹气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明显。他和Chris挤在一张床上，因为他不想和Mark睡一张床。

Dustin也知道此时Mark没睡，Mark正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瞪着天花板呢。

他轻声说：“我以为Eduardo会不想和我们说话，可是他没有，但是现在的他更可怕。”

Chris在他身旁叹气：“不想交流比不想说话更可怕。”

Dustin慢慢地，将自己的脸贴到Chris胳膊上。Chris知道这是为了什么，事实上，当他们知道有个孩子，天哪，竟然有个孩子存在的时候，所有的人都吓傻了。

Mark直接进化成了电脑前的木乃伊。

 

Dustin喃喃道：“我们是不是不该来找wardo呢。五年了，他那么辛苦地熬过来，我们没法想他到底吃了什么苦，受了什么罪。现在我们又到他面前轻飘飘地说关心他，他肯定不会高兴的，他不会原谅我们的。”

他陈述的语气像是电影的剖白。

Chris说：“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。”

“我们本来可以不让他那么伤心的。”

“Dustin,”Chris尽量让语气严肃起来，“Sara是个女孩子，你能想象日后wardo独自抚养她要付出怎样的心力和金钱吗？尚且不提钱的事，如果可以，能生活在双亲家庭是对孩子的成长最好的。”

静了一会儿。

“你觉得Sara知道她还有个父亲吗。”Dustin说：“也许wardo会告诉她她有个病逝的母亲之类的。”

“你不该当着Mark的面说这个。”

“别说的好像你真的在乎似的。”

Chris翻了个身，他幽幽地叹气：“只是，你知道，这整件事情，不管是对wardo和Mark，还是小Sara，都太残忍了。”

Dustin闭上眼。在他陷入睡眠之前，Chris听见他说：“以后Sara就是我的小公主。”

 

Mark躺在床上，他瞪着天花板。

他没睡觉，他睡不着，他的睡眠不知怎么就被剥夺了。他又能呼吸了，只是一吸一吐间带着左胸口的肋骨疼。

疼疼疼疼。

疼得他眼泪都流下来了。他忍受着心脏撕裂的痛楚，他忍受着左耳嗡嗡的轰鸣，他忍受着眼睛巨大的酸胀感。

他将自己陷入床中，他紧咬着牙关。

任泪水浸透自己整张脸。